今年小雪无雪。朋友、高产诗人艾老师围炉煮酒又有新作:《盼雪》、《说雪》《约雪》…恰又收到老友图门发来的一段视频;暴风雪中两牧民策马扬鞭奔驰在茫茫草原之上,似曾相识的画面勾起我一段往事的回忆;33年前也是隆冬时节在乌兰哈达牧区的一次难忘的暴风雪中急诊出行:
33年前的察哈尔右翼乌兰哈达牧民还较贫困,缺医少药、因病致贫和因病返贫的情况十分普遍。我接受自治区党委派遣到此巡回医疗工作了一年。
一年时间我在方圆-一百多公里的农村牧区巡回医疗为6000多农牧民患者救死扶伤丶送医送药、尽职尽责的服务换来了农牧民对我的信任和拥戴,由于工作出色,工作结束后被自治区授予"模范工作者″的最高荣誉、电视台还专题报道,并两次为处级以上干部宣讲。
一年忙碌和充实的医疗服务也让我体验到人世间最朴实的情感和一个医务工作者的责任和初心。
记忆最深的还是那次暴风雪中的出诊经历;
11月中旬的察哈尔右翼牧区己是滴水成冰,那几天又接连降雪、风雪交加刮起的"白毛风″使人畜在户外活动十分困难。
为使患者早些赶路回去所以我就中午不休息待送走最后一位患者才回驻地吃饭休息。
那天雪下的好大,下午又刮起了风,风雪拍打着栓马桩上的圆铁环发出杂乱而清脆的响声,屋内才3点多就光线昏暗需开灯照明。
4点左右,一阵急促敲门声将我从睡意朦胧中惊醒。还是同事图门出去开的门,迎进一位壮硕的蒙古族汉子,抖落身上的积雪只见他狐皮帽、毡圪塔鞋、厚厚的羊皮大衣用蓝色腰带紧紧的裹在身上。
在图门的帮助下我明白了他的来意;他是苏木的牧民,昨天上午他小儿子雪天放牧,一只大绵羊不慎掉入尚未冻结实的冰河中,这个孩子跳入冰冷的河水中拼尽全力才将绵羊拖上岸,但回到家中孩子即发起了高烧-今天又双腿瘫痪、排尿都困难。苏木医生己束手无策,因这一年多我在当地有极佳的口碑和名气,情急之下才冒着暴风雪前来看看我能否前去出诊?
望着窗外漫天的风雪_又看看等我回话的蒙古族大哥,我正在犹豫;图门看出了我的难处就对来人说;"刮白毛风怎么走?要不送旗医院吧?″
"旗医院离的更远,孩子也动弹不得、苏木离这里比较近,不到十里路"
"麻烦任院长去看看严重不严重?
"任院长和我骑马去,皮大衣、皮帽子我也也给准备了"
望着牧民焦急和恳切的眼神,又看到两匹蒙古马已在屋外栓马桩旁,又想到一年的牧区工作生活就要结束,我当即决定骑马出诊!
医药箱内又做好了补充,裹上厚厚的羊皮大衣,头戴牧民准备的狐皮帽随牧民出门上马。
风雪交加中我们上了路,我爬在马背上,牧民骑马走在前面,一只手还拉着我这匹马的缰绳,药箱也由牧民背着,缓缓的行进在茫茫雪原中,白毛风愈刮愈烈,我已分不清天和地,爬在马背上一动也不敢动,天渐渐的黑了,我想起许多牧民喝醉酒骑马找不到家冻死在路上,想到草原英雄小姐妹为什么暴风雪中找不到羊群?怎么感觉不到草原歌曲中描述的让无数人向往的天堂草原?殊不知草原冬天、暴风雪中的草原还有如此残酷、如此无情的一面!
一路我都在胡思乱想,更觉得蒙古族汉子是不是不懂数学?十里地怎么走了这么长吋间?难怪有人说牧区的里是"跑马里(即马跑累了算一里)″。
天漆黑时总算到家了,我己四肢麻木僵硬的下不了马,出来几个牧民才把我连扶带抬下马进屋。屋里还真暖和,那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躺在土炕上,苏木巴大夫/我的朋友也在等我。
诊查后我考虑是"急性脊髓炎",与受凉有关;因在基层又是当时的条件,不允许也没条件等做更多检查就得凭经验治疗。在巴大夫的帮助下;马上给患儿输青霉素、地塞米松磷酸钠、口服维生素等治疗。
牧民杀羊煮酒热情款待一连几天我都吃住在牧民家。巴大夫每天一醉方休,好不快活!待患儿热退症状减轻我给巴大夫和家人留下医嘱准备返回时,巴大夫又挽留我再随他去另一牧民家帮看一个重症病儿。
巴大夫不知从那儿弄来个"三蹦子"(当地戏称"三汽厂"组装的铁皮马槽、报废车轮胎、柴油机裸露在车头、冒着黑烟、开起来蹦蹦蹦、突突突的交通工具)载着我们又开进了草原深处。
在一座传统低矮的蒙古包前停了下来,弯腰进入包内见女主人怀抱三岁多发着高烧丶呼吸急促的孩子正焦急等待我们,听诊检查两肺干湿罗音、喘鸣音。
"小儿肺炎"!
诊断治疗并不难,难得是在偏远基层,如处理不及时会因此而危及性命!
马上输液;抗生素、激素,物理降温,入夜孩子体温、呼吸己平稳。
主人自是酒、肉、奶食等盛情款待。
巴大夫酒足饭饱后启身要离开,他又用常开玩笑的那句生硬的汉话:
"这是我(他发"沃″音)的孩子、交给你了"即起身离包而去。
次日醒来见包内孩子还在酣睡,女主人在炕桌上已摆放好丰盛的蒙古早茶,我走出包外,见女主人拉着牛马在井边喝水,我走过对女主人说:
"我怎么睡过头了?孩子己好多了,没什么危险了,孩子好的快,过几天就没事了″
女主人会意的笑了笑。
我又问"阿布(孩子父亲)呢?″
"放羊去了″女主人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这时风雪基本停了,天渐渐放晴。
想不到的是,一连三天男主人都末回来,巴大夫也不知所踪,白天我陪伴着孩子,女主人不停地在包里包外忙碌。
夜里,包中央红色小方桌上煤油灯熄灭后,只有土炉灶里牛粪燃烧发出幽幽的光,隔着小方桌女主人和孩子一侧我在另一侧合衣而眠。
草原上的夜晚静极了,包中央挂着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画像、包下敞开的小红柜里放着全家最值钱的财物,城市长大的我顿感一种心灵的净化。一年来的相处质朴包容、坚韧耿直、逆境中豁达开朗的蒙古族牧民身上所共有的意志品质也常让我感动。
每天丰盛的蒙古早餐后我一天都不觉冷和饿。白天不时有患者慕名前来还礼节性的带来奶食。
患者多是过劳造成的腰腿痛、布什杆菌病、肺结核、慢支肺气肿、肺心病、高血压、冠心病、消化不良或胆囊炎、胆石症等常见病,妇女因过劳和无洗澡条件至妇女病也较多。
加之这一年的了解,牧区缺医少药、因病致贫的情况促使我回去后马上向有部门反映情况、提出建议意见。并决定每年要组织医疗队深入最基层送医送药,当然这是后话。
笫四天傍晚,男主人回来;又杀羊煮肉喝酒至深夜并说明天巴大夫要来接我。
我披衣走出包外,草原已风停雪住、旷野无垠晶莹剔透、浩月当空繁星璀璨竟像个童话世界。白雪履盖着草原伸向了天边,苍穹之下尤如置身在银河系中,人的灵魂在摆渡和漫游;不时有流星在天际划过,十分漫妙、神奇和虚幻,感觉好极了。
仰望着天空,优美的《草原之夜》尤在耳边迴响:
"……
等到千里冰雪消融。
等到草原上送来了春风″。
……
任育麟 主任医师(正高二级)
内蒙古第四医院